苏东坡与小孤山
回乡偶书
茶杯有灵魂
生活二三事
3上一篇  下一篇4 2012年1月16日 放大 缩小 默认 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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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杯有灵魂

叶松丽
 

这只茶杯已经破了,杯沿上有一个豁口,常年的茶渍浸泡,洁白的陶瓷露出深褐色的伤疤。虽然我时刻保持杯子内外壁的洁净,但是,破了就是破了,在这间充斥着庸俗与浮躁气息的办公室里,它的朴素品质和不同凡响的阅历,恰恰让它显得局促而酸腐,以至于有碍观瞻。于是,我把它放到电脑显示器的后面,让它像一位贤内助那样,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,默默地照顾着我的个人生活。我也只在喝水的时候,将它从那个角落里拿出来,然后又将它送回到它不得不接受的位置上。这个过程,就像我在工作之余,悄悄给那个外表不再光鲜的妻子打个电话一样。

这茶杯有些年纪了。本世纪初,我在报社斜对面的超市里购买奶粉时,随奶粉获赠了这只杯子。普通的造型,深蓝色的外表,显示出简洁朴素而又典雅庄重的品格。白色的文字和图案,那是奶粉的品牌和商标,然而并不显得很张扬,反倒像是杯身的装饰画。杯子内壁是洁白的陶瓷,细腻而不娇贵。杯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,我把它放在办公桌上,承担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职责。

每天早上,我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刷杯子,冲一杯牛奶或者泡一杯茶,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。日子过得再寡淡的时候,它还是可以盛一杯白开水侍候着我。晚上离开报社前,我又将杯子里面的残留物冲洗得干干净净。日子是机械的,生活是平淡的,我收藏了很多东西,也抛弃了很多东西,只有这只杯子,一直陪伴着我,沉默而忠实。我开心的时候,端起它,跟同事们热烈碰杯;我愤怒的时候,就将杯子在桌子上敲得山响,自己不开口,却让它去宣泄着、传递着、周旋着。它就像我身边那个与我荣辱与共的人。

2003年冬天,我在上海工作了近两个月,再回到合肥去办辞职手续。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已经没有我的座位。我在那些人之将去,其言也善的告别声中,跟往日的同事们热烈地握手,听一些真诚得近乎嘲讽的祝福,最后向自己曾经长年累月端坐的座位深情地望了一眼。这时候,我望见我的茶杯黯淡地缩在桌子的一角,深蓝而幽暗。我回转身,拿起我的茶杯,这间办公室里,就再也看不见我的影子。

在上海,我从一家报社换到另一家报社的时候,这只茶杯一直跟随着我。我用合肥带来的杯子,喝着上海的水,没有任何水土不服。开始有些苦涩,慢慢地,我又从这杯子里咂摸出一丝丝甘甜。这期间,我收到过很多精美的杯子,它们外观时尚,材质优良,价格不菲,但是,它们都被我派了其他用场,一个也没有在我的办公桌上留下来。我也不可避免地用过其他杯子,但是,那都只是用用而已。

在办公室里,我与我的杯子相依为命。人们常常看到这样一个场景:我将杯子举到嘴边,专心地喝水,杯子掩盖了我表情最丰富的部位,我的两道目光从杯沿的上边,警惕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。人在江湖,这是我唯一的道具。

年深月久,我的杯子已经明显老化。洁白的陶瓷内壁,因为长期的洗刷,已经出现道道磨损的痕迹,如一道道皱纹,在光洁的面庞上悄悄爬伸。由于一次不小心的碰撞,杯沿出现了破坏性的裂缝。不过,杯子还能使用,我就继续让它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。终于,杯子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老迈,一块陶瓷从裂缝处剥落下来,露出了伤痕背后乌黑的伤疤,让我不胜伤感。

我知道,这杯子陪伴我的时光已经相当有限了。然而,它在我的唇吻之间,生活了这么多年,我不想让它过早地离去,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。它的存在,不再是让我从它那里获取一口解渴的茶水,更多的是让我从它皲裂的纹理里面,重读那些正在与我渐行渐远的青春和即将忘却的琐碎生活细节。这就是我这只破旧茶杯的灵魂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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