项羽和他最后的二十六名骑兵再次突围后退至乌江西岸。这乌江是长江的一段，在今安徽和县乌江镇。此时的西楚霸王并不那么威武豪迈，他显得很疲惫，很沮丧，那黑红的、长满络缌胡子的脸膛挂着穷途末路的绝望。他那粗大眉毛下的亮而有神的眼睛变得有些黯淡，那目光中深潜着难以掩饰的恐惧。他站立在乌江边上，时而惆怅地看着那奔流的江水，时而回过头去看看身后是否有汉军追来。他的战袍已被兵器划开了一道道口子，沾着沼泽地的泥水和苦战留下的血迹。他的腿上也有两处轻伤，那伤口裸露着，旁边的衣服已被血染红。尽管他还是那么魁伟高大，但这外表、这神态，却勾勒出一个战败者的狼狈。

水声。乌江水不息的流动声，那是它生命的赞歌。这声音是那样自然、幽静、富有韵律感，给人以舒畅、坦荡之感，听着这声音，仿佛可以将胸中的一切烦闷和不悦荡涤一尽。然而，此时的项羽并没有这种感觉，他的耳边仍然响着战场上那种惊心动魄的厮杀声。西楚霸王项羽已经一无所有，无牵无挂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，当然，这是一种不乏苦味儿的轻松。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一个坡地上，以剑拄地，昂首而立，面对逼近的汉军，嘴角上露出鄙夷的微笑。

汉军近了，近了，在前面的已经冲上坡地，项羽仍一动不动，像尊铁塔。汉军被震慑了，他们睁大了眼睛，停住了脚步。而此时，只听项羽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声，挥剑冲下，汉军被凶猛无比的进攻冲得七零八落，又有数百人被项羽杀死。在这场血的搏斗中，项羽的二十六骑大多战死，项羽本人也受伤十余处。他浑身是血，但仍威风不减，汉军不敢近前。忽然，项羽在汉军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，他近前问：“你不是我的旧友吕马童吗?”

那个被唤作吕马童的人先是一愣，接着对身边的汉将王翳说：“这就是项王!”

项羽此时已收剑在手，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最后归宿，对吕马童说：“我知道，汉已悬重赏取我的头，值千金，封邑万户。我们是老朋友了，就将这个好处赠给你吧!”说罢，挥剑自刎，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吕马童面前，像是一件光灿灿的礼物……

这是大度而又吝啬、残暴而又多情的西楚霸王的最后的施舍，是这位有着赫赫战功，却又常常被浓重的乡土观念所困扰、所迷惑、所左右的盖世英雄，向着他的乡人故旧献的最后一缕情思。

乌江水在流淌。像低吟，像长叹，像哀伤。在它的岸边是已经停息了的只留下断戟残戈、尸体狼藉的战场，以及那殷红的三十一岁汉子的鲜血……